张鹤云(1923-2008),河北省丰润县人,中共党员,教授。著名画家、学者、美术教育家。1945年毕业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1952年来我校艺术系任教,从事绘画艺术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其代表性著述有《山东灵岩寺史迹研究》《论花鸟画的徐黄二体》等。曾兼任山东省文联委员、山东科普美术协会主席、山东画院艺术顾问、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常委、山东省工艺美术协会副理事长、齐鲁书画院院长等职。“张氏画鱼之法”开创了中国画写意画鱼的新纪元。其绘画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以及日本、法国、美国、加拿大、约旦等国家机构收藏。
张鹤云是中国著名书画家,也是山东美术教育的拓荒者之一。他为人敦厚正直,望之威、即之温,是位颇具仙风道骨的自守之士。诚如他用自己的名字“鹤云”二字所嵌联之语句描绘的那般:“松伴孤鹤,山绕闲云。”“两鬓风霜扶鹤立,一蓑烟雨伴云归。”
学习履历:磨难与激情并存
张鹤云1923年生于河北丰润。张家虽非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倒也是耕读两兼的殷实之家。他的父亲是一方儒雅文士,因家道从容,于舞文弄墨之余亦钟情于古玩字画的收藏。5岁时,一场大难骤然降临张家。先是祖父因张家联民众抗暴政被反动军阀当人质而囚禁,后经交涉,父亲以孝子之身凛然走进虎口换回老人,未几便死于一桩载入地方史志的惨案。家遭横祸,年幼的他跟随母亲和兄长流离转徙到邻县一小镇避难。虽说“别鹤声声远,愁云处处同”,但凄风苦雨愈是催发了他绘画天赋的种子。一年级时,张鹤云在课余为心爱的布洋娃娃写生,习作被老师当作样画在全校展示。家中中秋拜月的“兔儿爷”也皆为他画。年龄渐长后,家藏的画轴又成了他临摹的范本。不久,张鹤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平四中,师从王青芳先生学画。王先生当时与李苦禅先生齐名,均系画坛圣手齐白石先生的门墙弟子。齐派的画一扫端坐南窗之下文人戏墨的颓废,发自肺腑,大醇大巧,雄肆酣畅中蕴藏着泥土的芳香。学王青芳先生的画,他最大的收获是放开了笔墨。王先生善绘花鸟鱼虫,亦工木刻,他皆从学之。张鹤云生性聪颖,所绘画作常被王先生挂在教室墙上,作为示范。
张鹤云中学时代
当时,北平的报刊上常刊载蒋兆和先生反映民众现实生活的毛笔人物写生画,张鹤云每每赏之,极为佩服。蒋先生的人物写生,给他带来一种“鹤鸣九皋,云荡长天”的激情,于是他潜心习仿。也算有缘,1942年张鹤云考入国立北平艺专,教授他素描和图案设计课的正是蒋兆和先生。张鹤云因自砥自砺、自珍自爱,画技又胜他人一筹,故而深得蒋先生的器重。是年冬,蒋先生在一次授课中,花了一整个课时,用炭笔为张鹤云画了一张素描像,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扶掖。这幅肖像,张鹤云一生精心珍藏。
蒋兆和先生虽身薄体弱,淡泊寡欲,心头却激荡着时代的风云。张鹤云就读国立北平艺专期间,正是蒋兆和创作举世闻名的《流民图》之时。张鹤云受先生之托,多次请模特,常是先生写生他亦随写。在《流民图》创作和展出过程中,他不仅向先生学到了画艺,也心领神受到恩师的傲骨烈魂。蒋兆和先生推崇“士必先器识而后文艺”,曾教予他人品道德、学识修养,倡导画品人品,互为表里。
张鹤云毕业后,于1945年底供职于北平中外出版社。当时日军刚刚投降,内战将起,曾留学日本、苏联并获博士学位的长兄,当时名为北大教授,实为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兄长影响下,素有正义感的他满腔热血奔涌。这个时期中外出版社出版了若干种进步书籍,其封面设计、内中插图,多出自张鹤云之手。同时,他还创作了大量表现民众疾苦、讥讽当局腐败的木刻画,散发在进步报刊上。1947年2月17日深夜,大批进步人士被捕,张鹤云也在其中。经朱自清、俞平伯、雷洁琼、胡适等众多社会名流出面营救,身陷囹圄5个月的张鹤云等一批热血青年,才得以被释放。不久,中外出版社被查封,此时身处困境的他却受到徐悲鸿的恩遇。
徐悲鸿、蒋兆和同为中国画杰出的革新者,主张将西方写生方法融入中国画,并以亲身实践,曾使中国画风格发生过划时代的变化。张鹤云对徐先生早已高山景行,私所仰慕。20世纪30年代末,他就欣赏过徐先生的《立马图》等真迹,1940年初他曾用半个月的生活费购得一本载有徐氏《中国画改良论》的书。1946年夏,徐先生来北平执掌国立北平艺专,在中外出版社供职的张鹤云,曾携带自己的画作至徐府讨教。徐先生虽已名播中外,但毫不轻慢后学。那天,徐先生午睡刚起,竟放下身边诸事,对他所画之马,不惮其烦地进行指导。张鹤云获释后,高情厚谊的徐先生对一文不名、失却职业的他,当即给予帮助,亲自安排他随国立北平艺专高年级学生进修。时有印度学生来艺专留学,徐悲鸿让他陪随留学生去晋见国画界巨子名流,这使他有机缘亲睹各路巨匠作画的场景。更令张鹤云欣喜的是,徐先生每次给留学生示范作画和给留学生修改画作时,都让他在场。这种厚遇,对一般学子来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这期间,张鹤云还有条件浏览了不少西洋大师的作品,这使他在向我们传统优秀遗产的深海中探珠的同时,又能长目飞耳,博撷众美。恩师的提携,画友的切磋,不仅使张鹤云学养日益丰厚,眼光日趋高远,而且深深悟出真善美的不朽内核是诚实。
投身教育:贵师而重传
张鹤云1945年6月自国立北平艺专毕业后,曾短期任教于丰南中学,此后在中外出版社工作期间,又在文华女子中学兼任美术课教师。张鹤云这一时期的实践和努力,为他以后办学和从事美术教学,积累了可贵的经验。而他的这种从青年时代起就热心于美术教育的德操,则是来自他学生时代所遇到的许多优秀老师,特别是徐悲鸿、蒋兆和等一代宗师的言传身教。
1948年,大批革命者经共产党的安排离开北平。张鹤云泣别恩师徐悲鸿、蒋兆和、王青芳等,赴青岛的山东大学任教。当时的青岛,同全国一样,百业凋敝,美术教育更是一片荒芜,特别需要张鹤云这样的高层次专门人才。工作之余,他便很快与宫滨汀、徐咏青等一起,于广西路办起了青岛私立业余艺术学校。
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进行调整,张鹤云被调往省城济南的山东师院艺术系任教。张鹤云到校后,于1953年被派往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了两年。他在北京听了王逊和张安治的中国美术史、西洋美术史课,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课,汪菊渊的中国造园史课,刘亚兰的俄罗斯与苏联绘画简介课,以及常任侠、沈从文等有关印度窟和文物知识的讲座。通过这次进修,张鹤云对有关美术教育的各个领域的知识都含英咀华、所得独深,为回校后开展教学工作做了充分准备。
从1955年暑假回校,到1957年的两年中,张鹤云先后担任了素描、艺用人体解剖学、中国美术史、俄罗斯与苏联绘画等课程的讲授工作,这些课程相互间知识跨度大,性质不相同,他在讲授中都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1956年暑假,高教部举办教材展览,张鹤云编写的《中国美术史》《艺用人体解剖学》被评为全国交流教材。与此同时,他还出席了文化部和高等教育部联合举办的全国油画教学会议。张鹤云在会议上作了见地独到的发言,其发言被摘编刊登在1956年第12期《美术》杂志上。
1958年,山东师范学院艺术专修科调整,与山东文化干部学校合并,成立山东艺术专科学校。此时张鹤云被晋升为美术系副主任、副教授,兼任校学术委员会、校务委员会的委员。直到1976年,张鹤云才又重新回到山东师院。在这期间,他的美术教学时断时续。
张鹤云课堂示范
从进入、调出,再回到山东师院,张鹤云度过了从29岁到53岁这人生中最美好、最具活力的年华。这当中有去北京进修两年的短暂充实,也有“反右”“文革”这两场噩梦。但是,正是在这种处境的巨大反差中,才会清楚地看到一个人灵魂的罗盘指针,到底定格在人生经纬的哪个刻度上。张鹤云把更多的心思用在教学上,认为当一个好老师比当一个好画家更为重要,这种崇高的师德也就愈益使人敬重。他要求学生既有深厚的传统功力,又要在传统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他认为学习西方的绘画技法,并不会破坏民族风格;他重视培养学生的造型能力,反对只是教学生笔墨功夫;他强调只有多方吸取营养,才能健康成长、才艺超人。
春去秋来,寒暑流易。张鹤云来山东从事美术教育工作将近50个年头。在这整整半个世纪的时光中,在张鹤云迎来送走的历届学生中,早期的不少已成为名家和教授,或兼任院长、学部委员,而他晚年所教的学生,有的已是老毕业生的第二代、第三代。所以,有人说张鹤云的美术教学代表了整整一个时代,可算是海内人望、桃李满天下了。张志民教授这样评价道:“张老师知识渊博,修养深厚,教学认真,甘为人梯,具有不凡的学术造诣和高尚的人格魅力,为山东高等美术教育事业作出了极大贡献,所培养的学生已成为山东美术事业的骨干力量。”
1989年12月张鹤云书画展合影
在其离休前,山东师大、山东画院、山东美协、山东书协、山东高校书协和山东省政协书画之友社,联合为他举办了一个规模不大,却十分郑重的画展。举办单位在展览前言中,特别深情地写上了这样的话:“我们为张鹤云教授举办这次展览,目的是向师生和社会介绍他多年来辛勤劳动的艺术成果,并学习他默默耕耘、甘为人梯、献身艺术教育事业的精神。”张鹤云则在展览后记《我要说的话》中,不无感慨地说:“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瞬间已至衰年。回忆自己走过的路,基本上是从家门到校门,串了一辈子教室。”“串了一辈子教室”,这一个“串”字具有何等分量!也正是这一个“串”字,升华了张鹤云的人格,升华出他那安贫乐道、谨守默存的敬业精神。也难怪1995年初,山东师大将要为张鹤云举办从事美术教育50周年活动的消息一传开,弟子们一封封热情洋溢的祝贺信,一首首、一幅幅感情深挚的诗、词、书画作品,立时从天南海北雪片般飞来。张鹤云对自己也有如此评价:“作为人生审美,我珍视这50年。这50年移了我的性情,塑造了我的今天,这或许是历史对我的偏爱。我一生中唯一珍视的,是学生们给予我的感情,因为它最真挚,没有一丝假象。这是人类中最美好的东西。所以我感到,我是一个快乐的人。”
苦心孤诣:治学严谨,直道而行
20世纪50年代初,张鹤云在研究中国美术史时,发现所有已经出版的相关著作中,甚至当时的《美术》杂志,对五代至宋初徐熙与黄筌花鸟画的不同风格的解释,都存在着矛盾,由此他对这个问题展开了深入的研究。他查阅了宋人的《宣和画谱》《梦溪笔谈》《益州名画录》《圣朝画评》《广川画跋》《图画见闻志》等书的有关记载,写出了《论花鸟画的徐黄二体》的文章。当时,一般美术史著述中对“徐黄二体”都是简单地名之“没骨法”和“勾勒敷彩法”,而且把“没骨法”又直接说成是徐熙所创。而张鹤云则依据史料考证得出新的结论,明确提出,如果说徐家画风为“没骨法”,那也是徐熙的孙子徐崇嗣吸收了黄家的方法才创立的。张鹤云在《论花鸟画的徐黄二体》中,除了对徐体中的“没骨法”予以澄清,同时对“徐黄二体”的根本区别作了详细的论述,指出它们的区别主要是“黄筌富贵,徐熙野逸”。而徐黄风格的不同主要又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不同,从而产生了题材和画风的差异。此文在美术史学界引起广泛反响。所以,至今人们论及张鹤云的学术成就,都会首先想到《论花鸟画的徐黄二体》这一论文。
张鹤云 肖像
张鹤云的这种独立的学术人格,还表现在其对美术断代史讲义《三国两晋南北朝美术史》的编写上。这本中国美术断代史总共只有10多万字,而张鹤云却为此查阅了大量的史论、画论等古代文献,进行了实地考察,充分利用一些新发现的考古材料进行分析与判断,还对南梁时期美术发展的概况和中国肖像画的发展进行详细分析。
济南作为历史名城,其城区及周边地区,有着丰富的文化遗存。灵岩寺、西佛峪、千佛崖等,向来为美术史学家探赜索隐的去处。张鹤云几乎耗尽全部业余时间,到这些古文化宝地钩沉稽考。实地考察归来后,他又在书海里徜徉。他从万签插架的文献典籍中条分缕析,从断墨残楮中,查考印证实地考察获得的资料。正是靠着这种孜孜不倦的勤奋和一丝不苟的严谨,张鹤云的《济南石窟及摩崖造像》《长清灵岩寺古代塑像考》等学术论文和著作得以问世。他在《长清灵岩寺古代塑像考》中,以翔实的材料纠正了国内外美术权威著作中关于古塑年代张冠李戴的错误,曾引起学术界的极大关注。
张鹤云在灵岩寺,以及在对整个山东境内的摩崖造像考察中,历尽千辛万苦。他的石刻造像考察以及“灵岩古塑考”虽非鸿篇巨制,但是其中的每一个出处、每一个论据,都是他在如烟的古籍中、荒野的碑文中,历尽艰辛寻觅得来的。艺术大师刘海粟得知张鹤云对灵岩彩塑考证的贡献,并已有专著出版,不胜欣喜,专门邀请他晤谈,在所著《齐鲁谈艺录》中,高度评价灵岩彩塑后说:“宣和所塑一说,始于大村西崖……后来以讹传讹,张鹤云先生早作过辨别,现有罗汉腹中实物为证,用不着再争论了。”
及至年近花甲,张鹤云仍笃意写生不辍。1983年张鹤云应邀赴川,返程时顺江而下,两天的旅途中,他面对两岸的山川风物,竟画下速写3本。为画好鸡雏,每届春来,他便购得鸡黄十数,饲于家中,昼夜观摩。他所写鲤鱼、金鱼,尤得藏家激赏。为画好金翅银鳞,每见鱼池,他便驻足忘情;每遇金鱼新品种,他辄操笔速记。他还常买来活鲤,投诸器皿,细观其转头摇尾之姿。
张鹤云 《凝神思静》
如躬身垄亩的农夫,若敛神静悟的修士,张鹤云远离酒色财气,毕生尽心画事,心无旁骛。高远的师承、丰厚的学识、坚实的基本功,使得他面对宣纸,目送手挥。张鹤云画鲤鱼,六笔便神形兼备。少者两三尾,多者十余条,或缀以桃花落英,或点以芭蕉翠叶,还常以留白为水,删繁就简,构图奇特,为传统水墨写鱼注入了新颖的形式美。近些年,齐鲁之地多有仿他画鱼而兜售者,但稍得其“鱼道”者,不过一二。究诘其由,只得鹤云“鱼”之皮鳞,未得其“鱼”之神韵也。他画鱼上追宋人画鱼之精谨,兼有元人画鱼之淡逸,又吸取明末清初诸名家的笔墨精华,更有自己对鱼的独特感受和笔墨上的独出机杼。他所画之鱼出自自己心胸,是烙有张氏印记之鱼。在笔墨的浓淡变化中,他的鱼不仅有鲜活的立体感,而鱼的肌肉也似乎有着弹性,诱人伸手触摸,似乎能透过晶莹的鳞片看到鱼体的内部。他绘色又绘“声”,“声”发纸上,那或嬉戏或追逐的金鲤,跃动之声隐隐可闻。这种师传统而不陈俗,重写实而不拘谨,与国画传统技法相比较,显然有他自己的妙处。
张鹤云 《光阴百年》
在张鹤云盈箱累箧的作品里,有油画、版画、水粉画以及国画的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等,同时,他还是一位书法家,笔法基于魏碑,笔锋峻峭,激情跌宕,熔篆隶、行草于一炉,突破樊篱,自成一体。作品曾被选入全国第二届书法展和国际书法艺术联合展。
1983年至1987年,张鹤云先后应加拿大里贾纳大学和美国旧金山州立大学之聘,任客座教授,同时在加、美两国举办了个人画展。当张鹤云以中国画写意方法用几笔即在纸上勾勒出鲤鱼时,学生们啧啧赞叹,于是,学校把他的画稿复印出来发给学生临摹。由此,加拿大《邮政导报》还刊登了张鹤云的大幅照片和其作品《鼠年大吉》,对他的教学热情表示欢迎和祝福。
张鹤云的作品在国内外展览时,有多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人民大会堂、天安门城楼以及法国、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的机构收藏。张鹤云的作品在加拿大展出时,其翔潜自如的游鱼,被加拿大美术评论界誉为“像毕加索的鸽子一样,是世界性的语言,传播交流着和平与爱……”
作为一个画家、美术教育家、美术史学家,张鹤云作画、授徒、考古、著书,常常是席不暇暖、案牍劳形。他“专注学问,淡漠功名,勤勉执教”,具备“学者风、画家风、师长风”,成为20世纪后半叶山东美术教育事业中一道闪光的风景,一个精神的象征。
编辑:刘 阳